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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丨尺度的“地方”:克服主体主义

马克斯 伦理学术 2024-04-22





克斯(Werner Marx):德国著名哲学家,弗莱堡大学海德格尔教席继承者,曾任弗莱堡大学胡塞尔档案馆馆长。



德格尔的晚期思想在与形而上学、尤其主体主义的对抗中表现出来。为此,他不仅思考了本源性之地方,世界与物在此获得根本的规定,同时也揭示了一条语言性的道路,人以此得以在世界居住而成就其本性。然而,海德格尔并未真正思考的是,尺度如何在此地方被给予。维尔纳·马克斯依循海德格尔所开启的维度继续思考了尺度的地方,这是其伦理学的基本。


原文选自马克斯1983年著作《大地之上有一尺度乎?》,译文刊登于《伦理学术5——存在论的伦理学:以海德格尔为中心的探讨》第28-44页,公众号推送时略去注释,各位读者若有引用全文之需,敬请查考《伦理学术》第5卷实体书或点击下方“阅读原文”




《伦理学术13——意志自由:文化与自然中的野性与灵魂》

2022年秋季号总第013卷

邓安庆 主编

上海教育出版社丨2023年4月



《伦理学术5——存在论的伦理学:以海德格尔为中心的探讨》

2018年秋季号总第005卷

邓安庆 主编

上海教育出版社丨2019年1月






尺度的“地方”:克服主体主义




维尔纳•马克斯/著  庞 昕/译

▲ 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1889.9.26-1976.5.26)



众所周知,海德格尔的晚期著作旨在克服形而上学,尤其对主体主义 (Subjektivismus) 的克服。就存在史的思想(seinsgeschichtliches Denken) 而言,此主体主义基于近代的主体性(Subjektivität) 原则而导致了当今技术本性化的“最高危机”。对于海德格尔克服主体主义的尝试,1944年到1945年间的“田野小路上关于思想的对话”(Feldweggespräch über das Denken)具有根本的贡献,因为,这个对话通过筹划一个不由“与我们的关系” 所标明的维度来寻求实现对主体主义的克服。这一点尚未真正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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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只是隐秘提及这个维度的基本特征。我们试图诠释这个维度,并由刚才的问题引导,即此维度是否以及以怎样的方式寻求克服主体主义。从此维度而来,海德格尔也以一种不同于传统的方式规定了思想的本性,而我们只是就我们的提问来重新探讨海德格尔的这个尝试。也就是说,我们对此问题的主要兴趣在于:海德格尔为此“克服”所阐述的种种规定是否没有给出“继续思考”(Weiterdenken)的可能,此可能性被把握为区域或地方(Ort) ,在此地方,会有一个尺度(Maß) ,这个尺度为担责任的行为指出善与恶的区分,并给出背恶向善的动机。


海德格尔用 Gegend(地带) 以及此词的古老形态 Gegnet(地带处) 来命名田野小路上 的对话所筹划的维度。对一种“转折”后的思想而言,这个名称并不表征各种对象的表象“视野”,也不表明某种超越对象之上的“视域”(Horizont) ,同样也不表示超越对象感知的“先验”。毋宁说,“地带”所命名的是“让视域是其所是的东西”。此地带在何处有其本性?田野小路上的对话首先给出这样的回答:“在围绕我们的开敞者(das Offene)‘在自身’(in sich) 所是的东西那里”。“开敞者”在 1930 年的演讲《论真理的本性》中已是专门术语。“一切行为的特征在于,其处于开敞者,且总是系于一个作为‘可开敞者’(das Offenbare) 的可开敞者”,这对于海德格尔的晚期思想,是开创性的洞见。一切行为所处的开敞者正是围绕我们的开敞者,就像田野小路上的对话所规定的那样,开敞者获得“地带”之名。


但一个确定的、被理解为“围绕我们的开敞者”的地带如何能是那“让视域是其所是的东西”?让视域是其所是的东西恰恰不能被限定在一个确定的领域或各自“围绕我们的开敞者”之上;正如海德格尔自己所述,它不是“各个地带的某一个”,毋宁说,其必定是“此”地带,“在此地带,‘一切’归于自身”。海德格尔明确将此地带描述为“一切地带的地带”。“地带”自行敞开,“在此地带中”有那围绕我们的开敞者。


“地带处是驻留(verweilen)的开阔(Weite),其聚集一切,‘自行开启’,以此,开敞者持留于此并在此持续。”


海德格尔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区分了“自行开启”的地带(一方面)与“在地带中”且“围绕我们的开敞者”(另一方面)。在开始接下来的思索之前,我们引用相关段落的这一部分,因为这段话对整个解读来说是指引性的,尽管海德格尔在后续的对话中没有把他自己所作的上述区分坚持到底。这种疏忽导致一个疑难,在解决这个疑难的过程中,后续的思考会触及一个“区域”或到达一个“地方”,其适于某个尺度。


海德格尔对“地带”的种种规定如何使得地带成为一个独特的“维度”,而且,在此首 先涉及“广阔”这个规定?“广阔”的意义是完全的“开敞”(Offenheit)。从此,我们可以把 “一切地带的地带”标记为“开敞”的维度,并将此维度与各自“围绕我们的开敞者”的领域区分开来 。一个进一步的规定是“自由的广阔”(freie Weite)。广阔之“自由”的意义在于 “开敞”的无所限定,以此,这也在于自由的广阔不由任何力量规定而延伸至无尽。重要的是,将“一切地带的地带”规定为“自由的广阔”的开敞,这绝不能以表象的方式来思考。 此地带应当作为“现象”去直观。


经过对“一切地带的地带”的简要规定,在根本上,目的已经达到。因为在将开敞直 观为“自由的广阔”之际,从主体性原则而来被把握的全能主体所设想的表象便会立刻消失。不同于由“与我们的关系”所标明的表象视域,此开敞被直观为“在自身”所是的领域。然而,海德格尔并没有将“开敞”在其自身之所是描述为田野小路上的对话所寻求的目标,其目标在于:“围绕我们的开敞者”在其自身之所是。但如果一个“开敞者”各自已确定的领域是“在”自行开启的“一切地带的地带”或在“开敞”中,那么,地带或开敞不也必须被直观为一个“在自身”的维度吗?


从传统来看,“在自身存在”(Insichsein)作为术语始终用以表述实体的变动不居的实在(substare)。然而,“一切地带的地带”不应再被直观为一个固定的框架,其应是一种 “运动”,而且正因如此,海德格尔将“此运动的本性化运作”称为“地带 化”(das Gegende),并将其自身命名为 Gegnet,即地带处。


此地带的一个存在形态是“自由的广阔”;另一种存在形态是“逗留(片刻)”(Weile)。海德格尔写道:“地带本身”同时是“广阔与逗留”。


与钟表时间相对,海德格尔从《存在与时间》开始直到1962年的演讲《时间与存在》便试图思考“本真”的时间。海德格尔将存在规定为“在场”与“让在场”,与此相应,他将本性(Wesen)理解为持续(Währen),并将延续的持留(Anwähren) 理解为逗留(Weilen)与驻留 。在《阿那克西曼德的箴言》中,“逗留”被刻画为各自逗留者 (Je⁃Weiliges) 在走上前来与远离而去之间的运动。在《物》这篇演讲中,物化(Dingen) 将四方整体(Geviert)的“逗留”聚集于某个“各自逗留者”,即聚集于此物或彼物之中。在此,“本真”的时间被规定为“逗留”或驻留,其涉及在场者、各自逗留者;与此不同,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逗留的“本真时间”的独特之处在于其作为地带处的一种存在方式相关于另一种存在方式,即“自由的广阔”。


此“相关”具有怎样的形态,又有怎样的意义和目的? 首先需要强调的是,“一切地带的地带”、“逗留”如同“广阔”之类的规定并不涉及“各自逗留者”,尽管最终是“在其驻留中的逗留”让“各自逗留者”走向前来。就像海德格尔晚期思想要去尝试的,他的目光只是朝向“存在”,并不顾及存在者,尽管其总是涉及存在者的存在,所以,他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首先一度思考了“一切地带的地带”,但没有顾及那“安住”(Unterkunft) 在地带之中的东西。正由如此,“一切地带的地带”的“开阔”(Weiten) 恰如“逗留”一般,其首先归属于地带,而非各自逗留者;当然,这两种特性也通过一种独特的“运动”处于彼此关联中 。此运动如何独特呢?


我们读到:“地带驻留于安居(Beruhen)的广阔。地带开阔到自由返回自身之物的逗留中”,紧接着:“地带处是驻留的广阔”。这里涉及两个方向的运动:其一,地带借由“逗留”走向“广阔”,只要地带驻留于广阔之中;其二,地带也作为一种“开阔”走向逗留。是否可以说:此运动首先将地带处“构造”为允诺“一切安住”的东西?为此,可以设立这样的可能性:各自逗留者、“万物”在一切地带之地带化的地带中得其安宁。此安宁是一种 “逗留”之际的“安居”,一种逗留之际的庇护。


在此,仍然没有给出此一方面与另一方面的区分。上述运动只能在广阔与逗留本身 之间发生,只能是“返回自身”的运动。在此运动中并从此运动而来,“在自身”得以成为 “各自逗留者”安居其中的场所。换句话说,“逗留”作为“本真”的时间刻画出延伸至无尽的“自由的广阔”,其限定了“开敞”,以致开敞“自行开启”。但开敞为何自行开启?“地带处是驻留着的广阔,其聚集一切,自行开启,‘以此’,开敞者持留并守持于此,让一切在其安居中涌现。”自行延伸的广阔(开敞)由返回自身的逗留(时间) 限定,这发生为地带的“自行开启”,由此,“在地带中”有开敞者。这里可以明确的是,“开敞”成其本性而允诺了“开敞者”的领域。开场者的领域再次获得一种具有自身规定的运动结构。这些规定自然是源于地带处的结构及其开敞,以至此规定本身因其来源也失去了主体的力量。


在我们转向去诠释这些规定以及“开敞者”的运动之前需要说明的是,海德格尔没有把他对地带处、“开敞”本身的各种规定的追问坚持到底,并且很快便从“地带处”本性化作的各种规定那里离开,继而转向关注在地带中有其安住的东西。这一点令人遗憾。依于地带的“自身特性”与运动结构来展示地带本身之地带处的各种规定,这是后续思考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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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的追问必须固定在这一点:“开敞者”的领域归于“自行开启”的地带处,归于“驻留的广阔”。再者,正如文本中明确谈及的,此领域“在地带中”。以此,开敞者的领域“服务于”地带的“开敞”,因为“开敞者”在地带中“持留并持续”。持续何为?让一切各自存在者(Jegliches)在其安居中涌现。


在此,我们触及在安居意义上的安宁(Ruhen)。但这不再涉及“在自身”的“结构”,此结构由广阔与逗留的运动构造,此运动首先为“安居”创立了“可能性”。一个“各自存在者”、“万物”本身在由地带为开敞而允诺的“开敞者”中“安居”,现在要紧的是,其何以到达那给出“自行归属”(Sichgehören)之安宁的“安居”。


各自存在者的“让涌现”(Aufgehenlassen)如何通过“开敞者”得到思考?这表明一种开敞者的运动本身吗?从“开敞者”而非从开敞的层面来探寻“让涌现”这种不同寻常的运动是徒劳的。海德格尔或许有所错失,没有专门思考这种运动,或者他最终意欲表达,这正是地带处本身的运动,其具有允诺在自身之中的开敞者的力量,但也能承担开敞者的 “功能”:一切各自存在者在开敞者中的让涌现。我们倾向第二种理解,因为我们可以读到:“‘地带’有所聚集,就像无所发生,其将一切各自存在者彼此相互聚集到安居于自身之际的驻留”。以此,地带地带化的运动由“聚集”标明。地带聚集一切,也使得一切各自存在者的安居成为可能 。如果地带处本身的运动首先已经创立了这样一种安居的可能,即“安居于逗留”,那么,安居同样也是地带处的“聚集着”的运动,此运动让一切开场者中的各自存在者在“安居”之际涌现,此聚集是地带本身本性化的基本特征。


海德格尔力图以不同的方式思考“本性化的本性”(Wesen des Wesens)。他追忆前苏格拉底时期,并首先思考了逻各斯(logos) 作为“让摆放前来和聚集”的规定。他主要将 “聚集”规定为在场者之在场的基本特征,并同时将此在场的发生把握为“林中空地”(Lichtung)中的自行实施。在晚期著作中,海德格尔将“林中空地”与“开敞者”的领域同等看待。与此相对,聚集是地带处本身的基本特征,地带处由于“自由的广阔”的“特性”被看作“开敞”的维度。作为“驻留的广阔”而自行开启的地带有所聚集,一切各自存在者、“万物”共同“在地带”、在开敞者中获得安住。地带处的力量通过向“各自存在者”的“聚集”显示出来,也正因如此,任何一种系于理性之聚集力量的思想,即以此为起点的近代哲学,最终应当彻底被克服。但这种地带的聚集运动,这种“导致了”各自存在者在开敞者中的安居的运动将如何获得更为贴切的规定?


海德格尔将地带化描述为聚集、一种“聚集着的退隐(zurückbergen),其返回逗留之际的广阔安居”,继而描述为一种“在返回其自行归属的广阔逗留之际的安宁”。我们追问:从何处而来“退”隐、“返回”,又“隐”向何处?正是在此,我们所猜度的与主体主义的抗争清晰可见。因为,已经标明的聚集运动以及各自存在者在其安居之际的让涌现的运动使得“在地带处显现的万物不再具有对象的特征”,而且万物对我们而言不仅不再“对立”,而且“根本上不再立于此”,而是“安宁”。由此,“退”与返回相关于各自存在者在近代哲学的命运中如何“存在”的形态与方式。聚集着的地带处的力量能够将万物从对象性的存在方式那里带出并带回一种“返回”中,这在于,地带处将万物保藏于“开敞”的“逗留之广阔”。如果地带维度中的运动首先创立了这样一种安居的可能,那么在开敞者中的聚集使得这种可能性得以实现。万物归于那“给出了驻留着的广阔”的安宁 。海德格尔在晚期借助“有”(esgibt)并首先借助“生成”(ereignen,Ereignis)来思考这种各自存在者由之归于本己(Eigenes)的发生。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他将此把握为地带处的发生。 我们看到,地带处作为无所限制的自由的广阔“开阔”到“时间”、“开阔”到自由返回自身的逗留,由此,在地带处,一个“在自身”的“场所”得以形成 。地带处将各自存在者聚集到此场所,将其从对象性存在那里“退”隐并保藏起来;到此场所亦即在“广阔”中(在海德格尔的文本中或被简称为“广阔的逗留”,或直接被称作“逗留”),在此,有“广阔”的安居。


相应于aletheia,即“去蔽”(Entbergung),海德格尔在双重意义上谈及“隐藏”(Bergen):首先是在被保藏者意义上的被隐藏者的“遮蔽”(Verborgenheit,lethe)领域,被隐藏者通过遮蔽的“守持于自身”而被隐藏;其次是通过去蔽而“无蔽”的运动所通达的被隐藏者,凭此运动,其作为无蔽的东西必定(在已然无蔽者的领域中)被“隐藏”,因而也能作为本性化的东西、作为存在者存在。在“退隐”中表现出来的“隐藏”看起来并不属于aletheia的实情,海德格尔晚期专注于aletheia的实情,深信这是他要去思考的东西,而且这不仅是他最重要的任务,也是将来思想的最重要的任务。这或许是他没有继续关注地带化的地带之聚集运动的原因。对我们而言,更为重要的是保存海德格尔富有成果的思想,不致被遗忘:一方面,需要关注那聚集一切、“让各自存在者在其安居中涌现”的运动,并同时注意此运动与传统逻辑运动的区分;另一方面,令此聚集得以发生的地带化的地带的形态与方式作为其“力量”被肯定性地接受下来。在近代哲学的完成形态那里,黑格尔把使得一切存在者成为可能并贯穿其中的各个概念的概念运动思考为从此一到另一的超越,此一延伸到作为其“他者”(Anderes)的另一。这种“在自身且又他者存在”的运动表现出各个概念的概念力量以及主体性自身完成的原则。与此相反,根据我们的解释,鉴于聚集一切各自存在者的运动,若要彻底地克服主体性的原则,便不会涉及一种类似于黑格尔逻辑学的概念运动,因为地带处从一开始便将“一切”聚集于自身。就近代思想而言,万物是与我们“相对而立”的“对象”,而它们要被“退隐”至地带处自身的存在形态。地带化的地带作为“自由的广阔”包罗了一切存在者,根本没有黑格尔逻辑学意义上的“他者”。


如果人们注意到,地带的“力量”对海德格尔而言在根本上位于何处,那么这一点将非常清楚,即此运动并不涉及近代逻辑学意义上的“逻辑运动”。此运动从其自身而来何以能够通过一种特有的聚集在根本上允诺了归于安居的退隐与返回?回答:因为地带化地带的力量对海德格尔而言是一种“吸引”(Zauber)的力量。这让“地带”维度的前逻辑性清晰可见。对于“探究者”所提出的何为“开敞者本身”的问题,“教者”这样回答:“对我而言,这发生为地带,由于其吸引力,归属其中的一切皆返回其安居的处所”;稍后,“探究者”评论道:“而且此地带的吸引力或为地带的本性化,如果可以的话,我将其称作地带化的东西”。由此,或许正是地带的“吸引力”使得万物从其对象性的存在形态那里退隐,退回其自身本己,退回其曾经“总已”所是。


在传统中,一种返回曾经已是的运动从亚里士多德的实体开始便被思考为“目的论”的本质运动。从种子到完成形态的植物有植物存在的各个阶段,“植物”的本质通过贯穿各个阶段的运动实现,以返回作为种子的自身。这种运动由于自身所实行的各个阶段的确定性而被思考为“安于自身”。然而,海德格尔所思考的地带的运动却不是目的论的。隐藏于地带的“返回”并非基于各自存在者已经摆明的本质结构;“返回”也并非循环运动,而是导致了在“自行归属”意义上的“安居”的安宁。海德格尔将此安宁解释为一切运动的“发源与运作”。也正因此,安宁作为“运动”能够在一非逻辑和非目的论的意义上显示出吸引力。此安宁守持于自身而运动,它并不会因此运动而在此运动中失去力量,也不会由于实现了目标而耗尽自身,安宁在其“运作”中保持为“发源处”。


十五年后,海德格尔将此作为“吸引力”的地带化的地带思入另一种“本性化的本性”,并同时思入语言的本性之中。在《语言的本性》中,他写道:“地带作为地带首先给出了道路。地带开辟道路”。“开辟道路”说的是:“地带表现为道路”以及“开路”,而且“道路”被思考为“让通达”。地带的吸引力在此“道路”上表明自身。此吸引力通过其安宁,通过其“守持自身”而使得各自存在者退隐到它的安宁。


地带被规定为“田野小路上的对话”的吸引力似乎也影响到海德格尔晚期对“本性化的本性”以及与此相关的语言的本性(本性化的语言)的规定,而且本性被思考为那开辟道路并作为持续者在所有关涉中涉及我们的东西,这在于它是“为一切开辟道路者”,语言归属于其最本己。如果假设,最终是那“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的地带的“吸引力”,其作为那为一切开辟道路的语言的本性同样也是本性化的语言,那么,我们迷失道路了吗?





3



我们必须继续追问,地带处究竟如何为各自存在者允诺了一切安住,如何通过由其敞开的开敞者赋予了这样的形态:世界与物、人的存在(尤其言说与思想)、“安居之际的让涌现”。


海德格尔在其晚期思想,首先在《物》、《建筑、居住、思想》以及《语言的本性》这些演讲中先行追忆并思考了这些存在领域。然而,他只是隐约以暗示的方式思考了各种相应的规定,却没有回溯到地带处的“本性化”。接下来,我们将尝试于此。只有通过这样一种继续的思考才能使得海德格尔的意图清晰可见,以此,正如地带本身那样,上述一切存在领域也将彻底区分于主体性,并在地带的聚集运动中有其根本的存在。或许可以这样说:世界、万物、人的存在(尤其言说与思想),其共同拥有地带处的存在方式,因为这些归属于地带处,并且在地带处存在。对此关系,基督神学中所思考的上帝与上帝造物之间的相像可作类比。上帝绝对“在自身中”,而造物“安宁于他”。


我们已经说过,地带处在开辟道路的意义上给出了“道路”。如果世界、万物、言说与思想就其存在方式而言归属于地带,那么这些存在方式在其归于地带之开辟道路的归属中也必定是“道路”。这正是海德格尔曾经试图通过两种规定要去揭示的(尽管并不明确)。从我们在此继续思考的地带作为“开敞”的规定而来,这两种规定的意义才得以清晰地表现出来:一是近与切近(Nahnisund Nähe)的规定,另一是道说(Sage)的规定。“近”作为运动与作为运动的道说“同一”(das Selbe)。根据我们的诠释,这首先在于二者让世界的世界化(Welten)、万物的物化以及人的言说与思想“在安居之际涌现”,而且也在于,正是此“涌现”最终是地带处的聚集运动。这需要更为细致的揭示。


1.《语言的本性》谈到,切近是世界地带相对交互(Gegen⁃einander⁃über)的开辟道路,相应于世界地带的开辟道路,切近乃是近化。对此世界四方整体之四方地带的相对交互,海德格尔解释道:“相对交互来源深远,其源于‘广阔’,在那里,地与天、神与人彼此相互通达”。


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我们已经看到,“广阔”是地带化地带的一种“特性”。另外,我们也已清楚,地带化的地带必定先已自行开启,以此,“开敞者”得以在地带中走向前来。此开敞者的“形态”乃是世界。正如海德格尔所揭示的,开敞者是“时间—游戏—空间”(Zeit⁃spiel⁃raum),其“时间化—空间化地开辟道路,推动了四方世界地带的相对交互”。四方世界的地带是在其统一中的天、地、神与人,是海德格尔在《物》与《建筑、居住、思想》中细致解读的“一重”之“世界游戏”。


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的结尾,海德格尔明确试着将地带处的本性规定为切近与遥远的关系。切近与遥远并非外在于地带处的东西,“因为地带处令一切交互聚集,并让一切向自身返回,返回其自己在自身中的安居”,地带处本身必定是那“切近化与去遥远的东西”。海德格尔在此暗示中保留下来而没有揭示的是,地带处本身何以作为切近化者让开敞者的形态,即世界在其安居之际涌现。在《语言的本性》中,并非地带,而是“宁静的生成”(EreignisderStille)被规定为最终的“切近化者”,尽管世界恰恰在此被思考为“四方地带”的嵌构(Gefüge)。当然,此规定使得“切近”(在与遥远的关系中)更为清晰,就像地带作为“吸引”的力量将各自存在者(相应于其他各自存在者)聚集于自身,并且无损其完全。


2.聚集着的地带处不只是作为近与切近,而且也作为“道说”让世界地带在开敞者中“涌现”。对海德格尔而言,道说本性化为“道示”(Zeige),此即世界的“让显现、照亮—遮蔽着的释放与呈献”以及“在场者与不在场者被带向其各自本己”。在此,“带向本己的成己(Eignen)”的意义尚且没有理解为“生成”,即其如何“使得道说作为道示在其显示中发生”,而只是强调:道说允诺了世界地带的“相对交互”。就此而言,道说是世界四方整体的道说,其推动世界并为其开辟道路。这样的道说维系、维护、呈献着“世界地带的相对交互”,并使之充裕。道说有所守护。但此道说首先为“应和”(Entsprechen)于道说的“倾听者”开辟了通往人的言说的“道路”。在此通往人之本性的道路上,我们随即会更为贴切地理解到:首先,对于我们主题的目标,所要强调的是道说的非人的特征,这个特征从“田野小路上的对话”而来得以阐明,即道说在由地带化的地带所开启的开敞者中有其地方,而且正因如此,道说在对地带处的归属中有其存在的方式。对海德格尔而言,如果本性化归属于语言而且语言归属于本性化(一切开辟道路作为其最本己而特有的本性化),如果语言是“道路”,那么,语言必定归属于首先给出道路的东西。这正是地带。所以,海德格尔在晚期文本《语言的本性》中明确说道:“地带作为地带首先给出了道路,地带开辟道路”。在此,海德格尔从“地带”来思考道说。这一点可从他对语词(das Wort)的解释中得到证实,语词“在地带中显现为地带”,此地带让“大地与天空”这些世界地带相对交互。我们意图从“田野小路上的对话”所展开的种种规定来思考,为此,需要揭示的是:道说归属于地带化的地带所开启的“开敞者”,并且道说唯有通过这种归于地带处的归属而得以在主体性的另一面有其本性。但在此也出现了这样的疑难,即“道路”恰恰是在语言作为道说的本性中必定被开辟向人能够言说的本性。此本性自然不是近代哲学中具有语言能力的“主体”。可尽管如此,也会有这样的问题:海德格尔是否以及在何种程度上成功思考了人的角色,在此,人不再表现出一种与地带处的本性化相对的力量。


在我们转向这个问题之前,就我们与万物共同居住而言,仍需关注聚集着的地带处与万物的关系。众所周知,海德格尔在《物》这篇演讲中阐述了物的“本性”。这沿着一个双重的方向:首先是某个“各自存在者”,即一个壶的本性规定。壶在赠予中有其“本性”,此本性就其自身而言(至今仍对思想遮蔽)归于物所在“世界”的各个地带的聚集,亦即“物化”的运动,物化把世界的各个地带在其自身中带向“切近”。对于我们的问题,重要的是海德格尔在这篇“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五年之后的演讲中并没有从地带之聚集运动的本性化而来规定“物化”与“世界化”的运动。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物化”相应于“各自存在者在安居之际”的“让涌现”被明确谈及。甚至“田野小路上的对话”还更为细致地探讨了人与物的关系如何由地带化的地带规定。在此显示出来的是,地带处怎样以及如何从其自身而来“让物物化”(Be⁃Dingen),以此,近代哲学所思考的物作为“对象”的存在方式被克服。“地带处让物在其自身作为物逗留”,这正显示出“让物化”(Bedingnis)的规定。如果人们从地带化地带相对交互超越的运动而来将“世界化”与“物化”的运动思考为“道路”,而且,如果人们能够保持这样的思考,即此运动唯有在其开启的开敞者中有其“安住”,并且归属于此“安住”,那么,海德格尔在晚期演讲《物》与《建筑、居住、思想》中所阐述的各种规定才能真正被理解。


与此相应,海德格尔将地带处与人之本性的关系思考为“地带开辟”(Vergegnis)。对此,有必要更为细致地去理解,因为人的角色与力量从此关系而来获得自身的规定。这也正是我们在探讨中碰到的问题,即海德格尔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中拟定了某种嵌构的结构,但他是否成功思考了人在此嵌构中的位置,以致此嵌构“在自身中”具有一切力量,而非主体。





4


有待深入的对话


海德格尔在《人道主义书信》中思考了存在与人之本性的关系:人的本性归属于存在,这在于人依其本性生存于存在的“林中空地”,且又外立(Hinausstehen)于此。与此相对,大约同时期的“田野小路上的对话”从与地带化地带的关系规定人的本性。在此,所谈的不是存在,而是地带处。人由地带处被“让”进入地带处,因此,人与地带处的关系乃是“归于地带处的泰然让之”(Gelassenheit zur Gegnet)。人依其本性的存在方式归属于地带处,并归因于地带处“让涌现”于其“安居”的聚集运动。在地带处把握人之本性的位置排除了从主体性原则而来规定人之本性的强求。如果人依其本性被让予,“因为人本源地归属于地带处”,那么,人的思想依其本性必定是“归于地带处的泰然让之”,必定在“泰然让之的地带开辟”中安居。这样的思想远离任何“主体”的“侵蚀”而是一种“期待”,相应的,“感恩”、地带处的“地带开辟”道出的是:人的本性在于被让予进入地带处,亦即一种归属于地带处的思想。


思想是一种存在的方式,地带处本性化的聚集让思想作为由地带敞开的开敞者中的“各自存在者”向其安居涌现,以此,地带处允诺了思想的“安住”。在“田野小路上的对话”的结尾,海德格尔特意关注到人之本性的独特之处。人的本性必须以另一种方式(在泰然让之的地带开辟中)被让予地带处,正如“让物化”决定的万物。海德格尔写道:“显然,人的本性被让予地带处,因为此本性在根本上归属于地带处,以致没有人的本性,地带处便不能如其自身本性化而成其本性”,此即:“人的本性作为归于地带处的泰然让之被地带处需求以开辟地带并保持让物化”。


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区分了此在与其他存在者,这在于此在以其“存在的理解”总已含混地理解了存在及其自身存在的意义,尽管可能是现实的意义、生存的意义或单纯只是“有什么”。在中期的转折之后,此在的存在理解不再在生存论意义上被把握为“在世界存在”的某种方式,其在存在的林中空地中的某种独特方式逐渐清晰,这在于“从存在生成”的思想与作诗占据了中心地位。人作为思想的人和作诗的人被存在“需求”。在此,“被需求”的规定成为要点,但同时也显示出,人依其本性在存在的发生中只是一个“佣仆”。对于地带处与人之本性的关系,“田野小路上的对话”所阐述的各种规定也正表明这一点。“地带开辟”在根本上意味着“被需求”,当然,这往往被理解为主动的需求者,而这恰恰需要被撇清。


真正的困难或对我们的主题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恰恰因为海德格尔好像通过引入地带处而成功地探入一个由“在自身的特性”所规定的“维度”,以致一切力量归属于此维度,而且此维度与主体性原则相对,但如果承认,没有人的本性,地带处便不能如其自身本性化而成其本性,那么这里便有矛盾。如果人的本性在此扮演决定性的角色,那么地带处作为“自由的广阔”与“逗留”便不能依照被给定的方式“在自身”本性化,除非他的思考中或许仍还保留了人之本性的从属性。海德格尔看到了这样的“困难”,并试图通过将地带处的发生直接与真理的发生同等看待来解决这个困难,为此,他写道:“我们必须想到,地带处或许正是真理隐秘着的本性化的东西”。根据海德格尔,真理在古希腊早期被经验为aletheia(无蔽),但这被形而上学遗忘、掩盖,并首次由他思考为去蔽、林中空地以及归属其中的遮蔽的发生,同样也是从迷途而来的伪装与奥秘的发生。海德格尔从未尝试去证明真理发生的基本特性在根本上与地带处的“自由的广阔”和“逗留”相同,也不曾证明开敞者的林中空地的领域由此便与“开敞”的领域等同。尽管如此,他晚期的《语言的本性》也确证了他的“猜度”,即地带处的地带化的发生与真理的本性化是等同的。因为,地带在此被规定为“开启自由的林中空地,此处,被照亮的东西与自行遮蔽的东西共同得到自由”。


在将地带处与真理发生同等看待之后,“田野小路上的对话”直指上述疑难的克服:“人的本性唯独被让予地带处,并以此被地带处需求,因为人就其自身而言无能于真理,真理并不依赖于人”。由此引出:“真理不依赖于人的本性,只因为人的本性作为归于地带处的泰然让之被地带处需求以开辟地带并保持让物化”。在此引文中未曾首先澄清的是,人的“被需求”相应于地带处是否是人被真理需求的结果,或者由真理“被”需求是否是人被地带处需求的结果。海德格尔并没有表明将地带处的发生与真理发生同等看待的合理性。


正如已经提及的,开敞者的领域具有四方世界地带的统一形态。人的本性是四方之一,在此,世界游戏(Weltspiel)共戏(mitspielen)着,具有绝对必要且不可消除的作用。如若没有人的共戏,开敞者也不可能作为世界游戏“本性化”。但人与地带之开敞维度的关系完全不同。“田野小路上的对话”显示出,人的本性在于其在“泰然让之的内立期求”(Inständigkeit)中“期待着”,即“感恩着”归于、被让予作为“在自身”维度的地带处,因为这是“人的本性无能于此”的维度。由此,人的“被需求”鉴于此维度而不具有其在“开敞者”的领域中作为“共戏者”所具有的主动作用。如果真理发生本身并不切中作为“在自身”维度的地带处及其在运动中的存在方式的发生,这便没有给出解决所面临疑难的前提。与此相反,如果“在自身”的特性以被给定的方式保持其纯粹性,那么海德格尔“田野小路上的对话”的整体筹划或许能够保持其一致性,而且,借此“在自身的维度”的筹划去克服主体主义的尝试也或许可以成功。


我们已经知道,道说作为地带化地带的本性化方式归属于地带的聚集,这在于道说如同切近是地带处本身的开辟道路,并构成了“本性化”的开辟道路最本己的东西。但我们没有揭示的是,人的言说(就其自身而言是“各自存在者”)归属以及以何种方式归属于地带处的“开敞者”。


这正是对道说之“应诺”(Zusage)的“听”(Hören),应诺就像渡桥构造了这样的道路,其将归属于地带处的道说的非人层面的发生与人的言说维系起来。地带处的“开辟道路”让我们通达那关涉于我们的东西,我们已经居留于此关涉于我们的东西的领域。关涉于我们并为我们开辟道路的“道路”必定是从道说的非人的发生通往人的言说的道路,更为准确地讲,道路自行构成,因为道说以“打断”的形态“呼唤”着宁静,对此,海德格尔并未完全阐明。道说呼唤着人之本性的“听”。听乃是“让道说”。我们“始终已经”听从道说的劝说(Zuspruch)与应诺,“如果我们不是随处听从了语言的劝说,那么我们将不会需用语言的语词”。“语言的需用”是对已被听者的“应答”(Antwort)。由此,通往有声言说的道路与听共同被构成,以致人的有声言说得以“应和”已被听者。正是“听”在根本意义上刻画出人在地带处的位置。唯有在获得这样的洞见之后,海德格尔才写道:“应诺的听是当前必需之思想的根本姿态,而非提问”,这不同于他早期的观点。


然而,海德格尔仍还没有回答我们所提出的问题,即此“听从”(Zugehören)是否以及如何显示出“田野小路上的对话”所提及的对地带处的归属。或许这样的回答就足够了:因为非人发生的道说本身归属于地带处并且与地带处共同是通往听的道路,与听相维系的言说作为“应和”也必定在地带中有其“安住”。人的一切安居于有声言说的存在方式作为“应和”必定从地带(以其“自由的广阔”与“逗留”的特性)而来,并且由于地带才是可思考的,哪怕不曾思及此“安住”。但如果海德格尔对主体主义的克服是成功的,那么从我们传统而来必须向他提出的问题仍还没有回答。首先是此问题:这种对人之本性的“剥夺”(Entmachtung)是不是比海德格尔在近代主体性原则中所看到的剥夺隐藏着更大的危机,而且这已更为紧迫地在他诸多晚期文本中表现出来。


海德格尔很早就尝试去“克服”以传统的方式把握人之本性的可能,这在于他从真理的本性而来思考人的本性。他将真理的本性规定为无蔽,其中,遮蔽也已作为奥秘与迷途同时被思考。针对此“真理”规定的现实疑虑在于,恰恰因为奥秘与迷途在根本上归属于真理,这样的真理并不能为责任行为和批判性的思想给定尺度。在晚期文本中,海德格尔愈加将aletheia思考为“林中空地”,在此,lethe不再具有奥秘与错误的含义,这些皆被规定为遮蔽。lethe标明了aletheia的“心脏”,这在于其作为道说的“庇护与保藏”处于那构造了存在历史的“不引人注目”中。这样的lethe结束于“沉入生成的思想”,以此,真理作为林中空地切近于我们称之为“开敞”的领域。与开敞者相区分,此领域正是“一切地带的地带”。当然,必须补充的是,海德格尔也继续将林中空地的领域用于表示庇护与保藏的发生。尽管他把“林中空地”作为“开敞”来谈论,而且明确将其描述为“自由的地带”,但他或许并没有把林中空地与“一切地带的地带”同等看待。因为他还没有像我们所做的那样在术语上划定其与“开敞者”领域的边界。由此,我们认为,海德格尔错失了去规定“地方”的可能,在此处所,会有一尺度。


在开敞以及从此开敞而来得以开启的开敞者领域之间,海德格尔对此区分确有错失。他在对荷尔德林的《追忆》的解读中将诗人居住的处所描述为“开敞者”。这正是人与诸神交互共处于其中的“之间”(Zwischen)领域。此开敞者的领域自行开启,不过,这是何时呢?回答:“当位于人与诸神之上者到来之际,开敞者自行开启,其从高远而来,得让开敞者涌现,以致真者(无蔽者)存在”。


地带处作为“自由的广阔”的维度被规定为“自行开启”的“开敞”,并区分于“围绕我们的开敞者”的领域。在对地带处的阐述中,在对“田野小路上的对话”的解读中,我们坚持并贯彻这个由海德格尔作出、但又忽视了的区分。现在可以看到,尽管他没有将那让开敞者涌现的领域明确命名为“开敞”,但他也与我们具有同一位置,以此,不得不继续为(追忆着的)作诗的“尺度获取”(Maßnahme)思考尺度的规定。


在“林中空地”中,在一切地带之地带的开敞中“给出”尺度,这应当作何思考?海德格尔在阐释荷尔德林的诗句“但什么留待诗人创立”(《追忆》)中思考了这种尺度“给予”的可能性。诗人在诸神与万物本性化的当前作诗以居住,并为此在的历史性世界“建立”尺度,因为,作诗乃是经由“对话”所实现的存在的“语词性创立”,在此对话中,“持留者”与“持续者”作为对“诸神呼求”的“应答”与去除、剥离相对,相应地,尺度先于无度。


上述讨论取自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的《追忆》的阐释,其中,对于尺度的创立着的给予需要注明的是:“持留”(Bleiben)绝非“永续不断的在场”。毋宁说,持留被把握为“切近本源(Ursprung)”或“切近源头(Quelle)”。源头被思考为“自行遮蔽于根据的庇护”,此根据给出了“返回且固守”于其自身的可能性,并以此让一种“让源发”(Entspringenlassen)成为可能。在此意义上,诗人的作诗作为作诗的追忆乃是“持留的创立”,其作为“近乎本源的创立着的居住”、作为本源的居住为居家(Heimischwerden)给出了历史性的地方。


与传统相对,海德格尔从尺度的另一种本性出发,但他并没有将此尺度阐明。我们不只试图去规定尺度的另一本性,而且也要揭示有此尺度的地方,即“开敞”、“一切地带的地带”;对此,我们也曾提问,这样的地方是否正是“林中空地”。从古希腊的aletheia而来继续思考,海德格尔将此处所描述为未来哲学的任务。对于尺度,一方面可谈及死亡,另一方面可谈及“治愈者”(das Heilende)。但尺度如何被思考而得以在开敞、在一切地带的地带有其地方?就死亡而言,正如海德格尔在《根据律》中所谈,死亡是不可测度者之尚未被思考的尺度给予(Maßgabe),而且,对死亡来说,在其与能死者(die Sterblichen)的此在的关系中,尤其被特别谈及的是死亡如何涉及此在而获得“持续死亡”、能够死亡的形态。


我们要揭示的是,在总体发生中的死亡给出了“可开敞性”,从此而来,不仅虚无作为一切存在者中的他者涌现,而且存在、在场首先作为世界本性涌现;我们也要揭示,死亡区分了存在与虚无,以此,死亡是给予尺度者。我们在此便已清楚,死亡在开敞的发生中获得可开敞性,可开敞性从遮蔽中开启并且在场,发挥着(决定性的)给予尺度的作用。由此,一切地带的地带、自由的广阔与逗留或许正是尺度之持留地方的“林中空地的自由”,在此地方,人并非外立于存在,而是外立于“归属aletheia的lethe”,即死亡;经此外立,人成为“能死者”。这不再涉及对总体发生中的死亡的追问,而是涉及“持续死亡”。相应于人,死亡(决定性地)给予尺度。死亡将能死者敞开向其能死存在(Sterblichsein),并以此敞开向其在被定调(规定情调)状态(Gestimmtheit)中的尺度经验。如果人从惊惧(Entsetzen)的定调寻向“治愈者”的定调,被定调状态便作为“道路的结果”自行显示出来。此处应当谈及的是“治愈者”及其诸种形态(爱、同情、人与人之间在林中空地,即一切地带之地带的开敞中的相互认可)具有同一尺度吗?一切地带的地带、林中空地具有“在自身的特性”,而且归属于那开启了此在之能死存在的领域。对海德格尔而言,“林中空地”也具有“在自身的特性”。这自然不是某种与“为自身”(Für⁃sich)相对的存在论规定。在此,“在自身”只是阻止了主体性的发生。尽管如此,就海德格尔晚期思想而言,人外立所向的正是林中空地,对此外立或绽出(Ekstase),要去思考的便是其基于根本性的畏惧(Angst)的被定调状态。没有开敞、林中空地或一切地带的地带,惊惧与治愈者皆不可能;后者在前者中有其“地方”,并且正因如此才能确保治愈者的被定调状态及其各种形态不是主体的情绪波动,而是人获为己有的尺度。人依此尺度居住。


(本文译者单位为弗莱堡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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